保加利亚索菲亚——四月初,基娅拉·帕加诺(Chiara Pagano)研究员讽刺道,“意大利现在的封闭程度是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编者注:意大利极右翼联盟党领导人、前副总理)当初做梦都想不到的。”她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许多政治评论员在当时的情形下都相信,新冠疫情将在欧洲掀起新一轮的民族主义高潮,右翼民粹政党将成为这场疫情危机的政治受益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上述状况仍然有可能发生,但是在疫情爆发六个月后,多项民调显示欧洲各国对右翼民粹政党的支持率正在下降。在意大利,北方联盟输掉了萨尔维尼曾寄予厚望的地区选举;在波兰,法律与正义党主席安杰伊·杜达(Andrzej Duda)仅以微弱优势连任,但仅仅大选前三个月,他还被认为会轻松取胜。与此同时,绝大多数瑞士公民在公投中支持继续向欧盟开放边界。
新冠疫情让欧洲各国社会陷入恐慌,但就目前来看,民粹政党尚未因疫情“获利”。难道民粹主义在西方社会过去10年间的选举佳绩是源于焦虑,而非恐惧?
尽管心理学家认为恐惧与焦虑是一对近亲——两者都含有风险——但他们同时也强调恐惧是对具体可见危险的反应,比如害怕染上致命疾病;焦虑则是对自身前途的一种不清晰的、无重心无目标的担忧。焦虑者聒噪而愤怒,而对恐惧者来说,愤怒是一种奢望,因为他们得拼命努力活下去。民粹主义者一向擅长利用焦虑者的愤怒,但非民粹主义者已经开始从疫情新近引发的严重恐慌中获益。
“就目前来看,民粹政党尚未获利于疫情。”
欧洲人不再钟情于民粹领袖的另一个原因是,唐纳德·特朗普应对疫情不力。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的一项近期调查显示,由于特朗普拙劣的疫情应对手段,美国在全世界面前显得像前苏联一样无能而让人感到失去希望。
如果说新冠疫情已经让欧洲民粹主义者陷入逆境,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一旦特朗普在十一月大选中失败,欧洲民粹主义者会不会因此在欧洲政坛靠边站?
英国脱欧与2016年特朗普胜选,让许多欧洲民粹主义者感觉自己是对自由主义革命的一员。但2017年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的失败表明,效仿特朗普与英国脱欧的策略并不能包打天下。
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尽管说是“民粹主义革命”还不够格,但也标志着欧洲泛民粹右翼的诞生,形成了一场能够跨越国界动员力量的政治运动——让欧洲右翼深刻明白了这一点。距离选举仅一年前,欧洲各国就有十多个不同政党鼓吹退出欧盟或欧元区;而到了选举之时,对欧元持怀疑态度的政党已经纷纷将脱欧从竞选纲领中撤了下来。
“疫情引发了严肃的恐惧,这种新状况对非民粹主义者是有利的。”
欧洲民粹主义抬头起初的承诺是摧毁欧盟,现在已转变成重塑欧盟——然后夺取其控制权。
特朗普若在十一月败选,那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民粹主义者的泛欧洲策略会失去吸引力,而且执政党中欧民粹政党和在野党西欧民粹政党会产生分歧。尽管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民粹主义者会拿新冠公共卫生危机后的毁灭性经济危机做文章,来获得选民支持;但是波兰和匈牙利政府则不得不与势力得以增强的在野党斗争,他们又要面对一场与欧盟的正面对抗,努力维持政权。
在这个意义上,中欧民粹政党会比西欧民粹政党更受特朗普败选的影响。波兰和匈牙利不仅会失去特朗普掌权的美国这一盟友,拜登版的美国政府更将公然威胁到两国的非自由主义民主模式。
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托(Viktor Orbán)最近表示:“我们投票支持唐纳德·特朗普,因为我们太了解美国民主党政府的‘道德帝国主义’外交了。”“我们以前被迫试过一次,结果不喜欢,我们不想再来第二次了。”与四年前欧尔班(Orbán)逆风押宝特朗普获胜不同,他现在的分析让我们相信其本人预计特朗普会输掉。于是,欧尔班近期发表在亲政府日报《匈牙利民族报》(Magyar Nemzet)上的文章是一篇中欧非自由主义在后特朗普时代前景的宣言,而非预备迎来特朗普的第二届任期。
面对严峻的2022年议会选情,以及第二波疫情爆发、民主党重返白宫、国内在野势力联合等多重威胁,欧尔班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与欧盟的关系。当此欧盟存亡难料之际,欧尔班为布鲁塞尔献上了一份支持维系欧盟团结的合约。
“中欧民粹政党会比西欧民粹政党更受特朗普败选的影响。”
“我们必须继续走协调折中的道路”,他在《匈牙利民族报》上撰文道,“而且——不管欧洲议会说什么——我们必须执行今年夏天成功敲定的全面财政预算方案。这是有可能做到的,前提是德国妥善处理好默克尔总理继任者问题,不造成里氏四级以上的大地震。”
欧尔班在思想上早已抛弃了欧盟和西方社会。但他能否保住政权还有赖于欧盟,因为尽管欧尔班有可能准备押宝中国和俄罗斯才是未来的强国。可是他的社会却不大愿意这样做。对大多数匈牙利人来说,中国隔得太远而差别太大,俄罗斯则离得太近又太可怕。
如果特朗普十一月败选,欧尔班将不得不靠近布鲁塞尔(注:欧盟总部所在地)。但这位匈牙利总理要求布鲁塞尔和柏林不要插手中欧内政并取消“法治”制约,这样他才会向欧盟存续输诚。实际上,这意味着布鲁塞尔不应该再关心匈牙利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如何胜选、布达佩斯政府怎么使用欧盟拨款、匈牙利媒体的自由度,以及匈牙利法院的独立性。如果欧盟的战略自主权意味着与拜登接手的美国脱钩,与大国对抗保持距离,结束对俄制裁的话,那么欧尔班会欣然支持。
显然,特朗普落败不会意味着欧洲民粹主义的落幕,但将标志民粹政党的退让,和其对美国迷恋的终结。在特朗普败选的那一刻,欧洲民粹主义者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积极地寻找西方世界以外的盟友和支持者。
译 | 姜昊骞
(本文原文为英文,出自博古睿研究院出版的Noema杂志,发表于2020年10月20日。版权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